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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中和思想探源
2025-05-20 作者:翟奎凤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中国社会科学报

  说到中和思想,人们大多会想到《中庸》。实际上,在先秦两汉时期,论及“中和”的还有《周礼》《荀子》《春秋繁露》等经典,而《尚书》《诗经》《周易》《左传》等更是有大量论及“中”与“和”的表述。虽然诸子多言及“中和”,但总体上看,儒家谈论“中和”最多,“中和”思想可以说是儒家的特色话语。

  “中”字最初表示空间性的“中间”,后来才出现中德、中道等观念,赋予“中”以德性、智慧与本体等内涵。周公曾劝诫群臣“克永观省,作稽中德”,意思是经常反省自己,使言行合于中正之德。伶州鸠认为音乐要“道之以中德,咏之以中音”,此中德即中正平和之德。这些说法都是后来孔子所说“中庸之德”的源头。舜曾对皋陶说“民协于中,时乃功”,就是肯定皋陶把社会治理得好,民众能和顺于中正之道。舜还对禹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中”为中道本体,也是智慧善德。《尚书·仲虺之诰》载“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这里“中”更多体现为伦理规范。“建中”也让我们想起《尚书·洪范》“建用皇极”的说法,“中”与“极”是至善的标准。从“中德”到“执中”“建中”,“中”由形容词转化为名词,中是美德,也是智慧,通向本体之道。《诗经·长发》说“不刚不柔,敷政优优”,《尚书·毕命》也有“不刚不柔,厥德允修”之语,这也是一种中德思想。

  《周易》崇尚“中正”,泰卦九二爻辞云“得尚于中行”,《易传》说“中正以观天下”,“黄离元吉,得中道也”。《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这里有《中庸》“天命之谓性”的意味,“中”是性命之道,是生生之本体;“定”即“正”,“定命”也让我们想起《易传》“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之说。

  孔子盛赞“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又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此“中行”即中庸之德。孟子把孔子所说“中行”理解为“中道”,认为“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此“中道”即“中庸之德”,是很高的道德标准。

  “和”字起源与声乐相关,本有和谐义。《尚书·尧典》说“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尚书·顾命》又说“燮和天下,用答扬文武之光训”,“燮和”“协和”都是指社会和谐、天下和平。关于“和平”,《诗经·伐木》有“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之语,《易传》《荀子》等早期典籍也多有“血气和平”“天下和平”之类的表述。

  《尚书》所说“协和”,在早期典籍中多作“和协”,如《国语·郑语》中史伯论楚王时有“聪明和协”一语。史伯论“和”有很高的思辨性,“和同”“和乐”“和合”等词在他与郑桓公纵论天下时都已出现。史伯论“和同”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此“和同论”强调多元素的调和与“和乐如一”,因此他批评周王“去和而取同”,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后来,孔子“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思想主张就渊源于此。史伯也使用“和同”一词:“择臣取谏工而讲以多物,务和同也。”此“和同”是和谐交融义,后来也有同心同德、和衷共济的意思,如“天地和同,草木萌动”“无体之礼,上下和同”。与“和同”意思相近,史伯还有“和合”之说:“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和合”一词在先秦诸子中也多有使用,其意义与“和协”“和同”“和乐”相近,都是说多元素相互配合,生发出整体性的和谐。

  继史伯多元交融的“和生”思想之后,诸子多以“阴阳和”论万物生,如“凡人之生也,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此以为人;和乃生,不和不生”,“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这也可以视之为对老子“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思想的发展。“和”“太和”(或“大和”)也成为一种生生之本体,修身、体道乃至为政,也是要合于此种太和本体。《周易》说“保合太和,乃利贞”,《文子》说“通于太和者,暗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由此,“太和”即是道。

  先秦典籍分开论“中”“和”的颇多,把“中”“和”关联在一起,将“中和”作为一个词语来使用的不多。在《周礼》中,“中”“和”与礼乐、阴阳关联起来,如“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而教之中,以六乐防万民之情而教之和”,“以天产作阴德,以中礼防之。以地产作阳德,以和乐防之”,这里都将中与礼、和与乐对应起来。《礼记·乐记》把礼乐与天地对应起来,认为礼为地为阴、乐为天为阳,并认为乐主和、礼主别,但并没有把礼与中关联起来。《乐记》认为乐的精神就是中和,这与《周礼》礼主中、乐主和之说有些不同。《论语》也曾说“礼之用,和为贵”,这样,礼的精神也是和,我们可以说,中和一体,“中”自然“和”。

  《周礼》说大司乐“以乐德教国子,中和祗庸孝友”,乐教的重要功能就是陶冶人们的性情,使之中和。中和论最经典的表述见于《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段论述在后世特别是宋明时期影响很大,未发、已发之中和问题成为理学修养论的核心话语。《中庸》的中和论把本体论、主体论、修养论、境界论贯通统一起来,与高度理性化的未发、已发之中和论相比,《中庸》还载孔子曰:“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这里指的是社会关系中的中和问题。“和而不流”,有的典籍也作“和乐而不流”,“和”是与大家能打成一片,“不流”是说有自己的原则性。

  先秦诸子也有论及“中”“和”者,如《荀子》把“中和”视为重要的政德修养,认为“中和者,听之绳也”,“中和察断以辅之,政之隆也”。西汉董仲舒将“中和”与道德关联起来,以道为中、德为和。他说,“能以中和理天下者,其德大盛;能以中和养其身者,其寿极命”,“中和”是为政之德,也是养生之德。又如《老子》第五章云“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此“中”即“道”。河上公在注解《老子》时,说“除情去欲守中和,是谓知道要之门户也”,“处中和,行无为,则天下自化”。由此可见,道家更多从性命之道讲中和,与儒家侧重讲性情中和、政德中和是相通而互补的。

  (作者系南京大学哲学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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