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问题归根到底可以分成三类:水多,水少,水脏。水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要素,所以任何一个问题都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影响,而且,这三个问题也常常交织在一起。
就我所见,目前经济学研究中有两个方向最为热门,几乎每周都要涌现出上百篇论文。其一是劳动经济学,其二是环境经济学。这两个研究方向里,都有一些世界性的难题。劳动经济学处理人的问题,人的迁移、就业、生育、养老等等,错综复杂,各国各地的情况都不同。而环境经济学只是处理那些最基本的自然元素,气、水、土壤、森林、矿产等。我们与这些自然资源相处了千万年,可是对它们的了解仍只停留在表面。
资源问题在过去并未引起经济学家过多关注。经典理论模型中,资源环境总是被默认为不会改变,学者在此基础上研究复杂无比的人类行为。但是后来经济学家发现,资源环境并非不变,它的变动速度远超一般人想像。我们的大量生产、消费行为在改变环境,同时环境也在制约我们的选择,双向互动。
以“全球暖化”为例,这个问题在上世纪中叶被提出,但一直受到人们嘲笑。近些年来才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研究它。2006年,经济学家斯特恩为英国政府撰写的《斯特恩报告》发布,认为不断加剧的温室效应将会严重影响全球经济,这已成为目前学界的主流看法。但仍有部分学者认为“全球暖化”是假象,并不可信;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我们已经错过控制碳排放的时机,“全球暖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避免。
碳排放的问题也许过于复杂,几乎牵扯到经济和生活的一切方面。此外,它是一个全球性问题,每个国家都有搭便车的倾向,全球性的监督和协调工作又几乎不可能。而且它还是一个慢性问题,看来尚未直接对人类产生致命影响。与之相比,水的问题似乎简单很多。水循环虽也在地球表面整体进行,但只是区域的水环境对人们直接产生作用。人们几乎不生产淡水,只是消费淡水,所以是个单向度的问题。可惜,这完全是错觉。
水的问题归根到底可以分成三类:水多,水少,水脏。水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要素,所以任何一个问题都会对人类社会造成影响,而且,这三个问题也常常交织在一起。
许多地区的气象环境都可分为雨季和旱季。雨季到来,往往伴随着洪水;而在漫长的旱季里,绝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对干旱束手无策。人们早就学会用大坝来调节水在雨季和旱季之间的分配。但是,第一,大坝需要特定的地理环境;第二,大坝需要足够的资金支持;第三,大坝可能导致生态和自然环境的破坏;第四,大坝管理权涉及区域政治问题。
所以经济学家们逐渐意识到,劳动力市场各地不同,资源环境亦是如此。举例来说,澳大利亚是一片比较缺水的大陆,主要依靠变幻莫测的降水。澳洲政府在气象研究上投入巨资,但仍难以保证准确预测。为了保障用水安全,澳洲政府采取如下举措:首先,修建了许多海水淡化工厂。在降水充分的季节,这些工厂多半停工。但在面临缺水威胁的时候,这些工厂可以以一定代价迅速产出大量淡水。其次,经济学家一直在研究水的定价问题,试图准确把握水价调整对人们用水量的影响。
还有一个切入点,就是研究地面河流的水的分配。澳洲在二十年前建立了“水市场”,部分允许水权和用水量的拍卖交易,以经济手段促使部分高耗水量的灌溉农业退出市场。其中涉及无数复杂问题,经济学家动用了最新的拍卖模型、产权模型、非市场定价模型、实验经济学等工具,为政策制定提供了重要依据。当然,目前经济模式在变,气象在变,人对水的需求和估价在变,大坝与海水淡化的技术也在变,所以这方面的研究必定仍在继续深化的过程中。
但是经济学家把目光投向同样缺水的印度,却发现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印度东部多水,特别是每年7到9月,印度洋季风带来充沛降雨,导致洪水泛滥;另一方面,印度南部和西部都严重缺水,如果雨季有所延迟,对这些地区就会造成灾难性后果。
更重要的是,印度缺乏中央集权,每个邦都有很大的权力。所以,围绕着水资源的分配,印度各个邦之间产生了大量的矛盾。以冲突最激烈的南印度泰米尔邦为例。该邦有一条名为卡维里河的大河流过,注入孟加拉湾,肥沃的三角洲是泰米尔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地。可是该河流是从上游卡纳塔克邦流过。卡纳塔克邦极度缺水,所以在卡维里河上修筑了大坝,常常把水截住。泰米尔与卡纳塔克就这条河水的权利,争斗了上百年。
在争夺水资源的过程中,发生了大量抗议、游行、械斗甚至武装冲突,无数人为这条河流丧生。直到近年,在中央政府的协调下,冲突才有所缓和,但也远未全面解决。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在水资源注定稀缺的环境下,如何为上中下游分配不同的用水量?一方面,水的流量是不确定的,多雨年份与少雨年份会有显著区别;另一方面,在不同地区,人们对水有不同的需求及估价。有时候人们只希望保证饮用水,有时候人们则希望保证灌溉水,还有时候,上游的人群希望保留部分额外的水以防范可能缺水的风险。这其中包含了非常复杂的经济学问题,远非轻易能解决。
经济学家不得不与环境科学家、政治学家们合作,用各种方法估算出人们对水的需求及大致估价,进一步算出不同年份的、大家都能接受的、“公平”的水资源分配方案。这些工作都还在进行中,既要面对世界气象的加剧变化,也要面对各地社会政治格局的变动,此外还时常受到各地人群的抵制。人们总是觉得自己分配到的水太少,不公平。
在分配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的时候,污染问题已经更严重地威胁到人们的生存。不同地域的污染状况及原因各不相同,比如中国更多的是工业污染,而印度更多的是生活污染。河流污染,使得人们不得不开采地下水。而局部地区地下水的总量有限,过度开采会导致地面塌陷,而且该过程几乎不可逆,这在许多国家和地区已成为了事实。
更微观地看待水的分配,问题则会更多。比如在印度孟买的贫民窟里,上百万人的社区只有数量可怜的水龙头。水车一天两次在社区里巡回,水车一来,人们就争先恐后到水车前打水。因为极度缺水,贫民窟里脏乱不堪,瘟疫横行,使得大家的生活环境更趋恶化。这种地狱场面,恐怕是在大城市里舒适生活、随手打开水龙头就有热水的人们所难以想像的。
(作者为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