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说:“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哲学史是哲学的展开。”康德也曾经感叹,哲学特别是形而上学的进步与日新月异的科学相比,实在是让哲学家们汗颜了。20世纪哲学的语言学转向是哲学史上可以与古代哲学的本体论(存在论)转向和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相提并论的范式转移。不过这种范式的转移也为哲学史的书写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例如,到底有没有亘古不变的哲学主题的问题,怎样处理哲学进步的问题,传统的观念史路径与后现代况味的谱系学方法之间的纠结,如此等等。
近年来,哲学史的出版(包括原创的和翻译的)在国内蔚然成风,但这些出版物要么是宏大的集体工程,例如国内的多卷本、引进的“指南”之类;要么就是个性特色不明显的教材,不管是自己编撰的还是翻译别人的。其实哲学史研究如同哲学研究,贵在特色和个性。只有当我们真正领略到有研究者个人特色的、道别人所未道的哲学史研究工作和作品,才有可能“见贤思齐”,为我们的哲学史研究提供滋养,从而逐步做出具有自身特色的工作。正是从这个角度,我们也许可以说:哲学史总是或者总应当是“另类”的!以下就是几部另类的哲学史。
首先是吉尔松(Etienne Gilson)的《哲学经验的统一性》(The Unity of Philosophical Experience: The Medieval Experiment, The Cartesian Experiment, The Modern Experiment, Ignatius Press, 1999),此书英文初版于1937年。据新版前言作者D. J. Fitzgerald教授介绍,此书乃基于1936年哈佛大学300周年校庆时邀请吉尔松所作的威廉·詹姆斯讲座。尽管这本书通常并不被当做典型的哲学史著作,甚至有人认为吉尔松是在“利用他的哲学史知识做哲学”,“利用哲学史资源研究哲学家们从事的不同哲学实验”,但吉尔松本人却是要“低调”得多,他在序言中明确肯定,与科学和科学史的关系不同,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要密切得多,甚至认为“除非一个人首先研究哲学史,否则他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哲学反思推进到多远”。不过,他确实强调了与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第一卷之作为哲学史的范本形成对照,现代有太多的哲学史是按照非哲学的方式写作的。从这一意义上,吉尔松的工作被理解为要恢复哲学史之“本义”和“本分”。
吉尔松自陈《哲学经验的统一性》一书的目标乃是“表明哲学史是有哲学意义的,并确定它之于哲学知识本身之性质的含义”,而之所以要在这本书中选择中世纪的、笛卡尔的和现代的三种哲学实验,只是因为“它们代表了根据一种确定的方法处理哲学知识的明确尝试,而所有这一切合而观之就构成了一种哲学经验……而且这种经验是有一种引人注目的统一性”。我们要杜绝根据另一种科学的方法来变革他们时代的哲学,这是因为“哲学观念之间的相互联系之独立于我们就正如物理世界之法则独立于我们”。而按照D. J. Fitzgerald的阐释,吉尔松的哲学观所强调的是“我们的知识开始于存在之直觉……我们不是通过对知识之反思,而是通过对事物之感性—知性经验,开始我们的知性生活的”。
其次是一位老资格的存在主义哲学家让·华尔(Jean Wahl)的《哲学家之路》(The Philosopher’s Way, Oxford University, 1948)。在中文世界,这位华尔先生的光华完全被萨特盖过,不过当年三联书店“新知文库”中那一册薄薄的《存在哲学》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还是让我对《哲学家之路》一见如故。此书选取了西方哲学史上的关键概念,例如实体、存在、实存和实在、变化、本质、形式和物质、质与量、因果性、自由、知识、直接与间接、科学、哲学和可感世界、灵魂、上帝、完美、有限、一、绝对、超越以及辩证法等,通过对这些概念的阐释对整部西方哲学史进行了“串讲”。与吉尔松不同,华尔强调“哲学问题不能与它们的历史背景相分离”。在哲学研究中赋予历史的重要性乃是一种特殊的重要性,“所强调的是我们研究其历史的哲学,而不是作为人类思想之前后相继的历史”。正是从这个角度,华尔对哲学中的进步持有相当的保留,虽然他仍认为柏拉图、笛卡尔和康德——也许还可以加上黑格尔——是整部哲学史上最重要的界标。这种批判自省的意识最明确地体现在作为一个存在主义哲学家的他于全书结论中所说的这句话中:“人类中心论乃是哲学的一种原罪。”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