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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书写”要有平常心
2011-06-09 作者:季进 来源:社会科学报

  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关于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国书写”越来越成为国外出版界的热点。除了一些纯粹的学术性研究著作,那些可读性甚强的纪实、游历或通俗性读书更是备受普通读者的欢迎,甚至转而“内销”,在国内读书界也激起阵阵涟漪。比如2006年,英国《金融时报》前驻京首席记者詹姆斯·金奇(James Kynge)的《中国震撼世界》(China Shakes the World)以亲身经历,对中国的城市化、能源消耗、经济发展等现状作了生动而深入的考察与思考,获得英国金融时报与高盛公司的年度最佳图书奖。此前托马斯·弗里德曼(Thomas Friedman)的《世界是平的》(The World is Flat)一书也曾获此殊荣。最近,国内读书界热炒的与中国有关的书,是原来的《纽约客》记者何伟(Peter Hessler)根据多年深入中国底层,体察普通生活的经验而写成的“中国三部曲”,即《寻路中国》(Country Driving)、《江城》(River Town)和《甲骨文》(Oracle),他被很多人认为是“当前描写当代中国最深刻的外国作家之一”。这些“中国书写”备受欢迎,除“中国元素”之外,跟作者的价值立场、人文关怀与优美文笔密不可分,当然更与其背后跨文化的意识形态息息相关。
  
  大概从萨义德(Edward Said)发明“东方主义”以来,“东方主义”的观念便成了跨文化研究中的灵丹妙药。举凡涉及跨文化的形象书写和传译问题,特别是在针对文化形态有重大差异的国家时,这个观念便如影随形,且屡试不爽。一方面,这种对书写和想象中可能出没的文化霸权有所检讨的意识,值得我们重视,但是另一方面,言必称“东方主义”的解读所引发的“恋物”倾向,也值得警惕。面对越来越多的“中国书写”的图书出版,我们不必祭起“东方主义”的大旗,倒更需要一种平常心。朱天文说,文本要 “素读”,抛却理论的纷繁干扰,让它们自说自话。这当然是小说家的观念,从研究者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必如此决绝,可关键是我们确实要有“素心”。
  
  所谓“素心”,也就是 “平常心”。谈问题,客观以对,不走极端。有人提出所谓的“老外写中国”潮,不过是摇摆在“崛起恐慌”和“人文关怀”的两极。我以为,这种观察恰恰少了一份“平常心”。一方面,“老外写中国”或者说“中国书写”的潮流,其来有自,绝对不是对“中国崛起”的一种应景式反映。从电影荧幕上赫赫有名的“陈查理”、“傅满洲”,到文字世界里以毛姆、赛珍珠为代表的文学创作,这股潮流从未中断。今天的写作热,正是这个历史传统的当下延续。所以简单将其归之为“中国崛起论”激出来的产物,不一定可信。另一方面,说这些写作饱含普世关照,也需要掂量掂量。抛开海外汉学研究曾经隶属“地区研究”的“冷战”历史不谈,试想当年杰姆逊为什么要大谈第三世界的民族寓言?其背后的潜台词正是,西方知识分子公私两分,对社会少一份干预。他们把自己放逐在社会边缘,立场固然先锋,但也由此带来对公共世界的偏忽。与其把这些写作视作对中国现实的深切关怀,不如看作全球化时代一种必然的写作潮流。随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在中国工作、游历、定居,类似的“文学行旅与中国想象”也会越来越多。对此,我想提供几点自己的看法。
  
  一是不光要“竖”看,也要“横”看。这就是说,我们不仅要注意到,“中国书写”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和清晰的发展脉络,有它的节奏和变化,更要注意到不单有“老外写中国”,还有 “老外写印度”、“老外写日本”等现象的存在。只有我们把这些现象放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来观察讨论,才能分辨清楚到底“中国崛起论”、“中国威胁论”有多大的可信度。
  
  二是不光要“分”看,也要“合”看。老外对当代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学、文化的兴趣只是“中国书写”的一部分,假如综合其对古典世界、现代世界的讨论、书写,那么,我们会发现这股热潮不过是九牛之一毛。针对不同时空背景下的中国书写,是否可以被均质化地解释为“威胁论”和“人文论”,这一点需要我们仔细思考。
  
  三是不光要“概”看,也要“细”看。所谓“概看”是指“中国书写”或“老外写中国”是一个笼统概念。老外可以是英、法、德、意、日、美、俄任何一国人,但问题是,这些“老外”书写的中国、书写的方式、书写的姿态、书写的动机可否等量齐观、一概而论?比如,“美国人写中国”和“俄罗斯人写中国”,除了作者身份有差异外,还有其他什么因素会在当中发挥作用,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四是不光要“正”看,也要“反”看。既要看到“老外写中国”,也要看到“中国写老外”。只有在这种互为镜像的世界中,寻觅和确证文化交流的不同模式和思路,才能为我们下一步更好地思考中外关系和文化交流奠定根基。一味地关心外国人用什么方式来看待我们,最终所能得到的只是调整自己去适应外国人。只有同时看到我以何种方式看外国,才能真正认识到我之为我的可能。这也就是于连所说的“迂回与进入”。观看他人,最终是为了认识自己。就像苏轼的诗句所言:“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用各种各样的角度去看山,最终的目的不是确认那座山,而是确认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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