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荣、进步与富裕的区分
2010-12-03
作者:赵修义
来源:社会科学网
斯密对日常语言中的“财富”这个词的分梳,还表现在,使用不同的概念来说明常识语言中的“财富”。斯密将广义的“财富”(wealth),区分为静态的“资财”(stock)和动态的“富裕”(opulence)。斯密的重点不在“资财”本身,他要追问和探究的是财富的本质与原因,也就是要追问“资财”是从哪里来的,财富又是如何增加的。也就是要从动态而不是仅仅从静态来看待财富。用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一个如何富裕起来的问题,也可以更加简略地称为“致富”,这才是斯密学说的关键所在。
这一点可以从斯密对“富裕”和“繁荣”、“进步”之间的区分得到佐证。这一区分是他在比较世界各国的经济情况时提出的。
他首先比较的是北美殖民地和英格兰。认为今日之英格兰确实要比北美各地都富裕,但是北美各地的工资却比英格兰高。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北美更为繁荣,也就是说它“以大得多的速度增加财富”。所以在斯密看来,财富增长的速度远比现有的财富更重要。不仅对整个国家重要,而且对于工资劳动者也最有益处。“使劳动者工资增高的,不是庞大的现有的国民财富,而是不断增高的国民财富。因此最高工资不是在最富国家出现。而却在最繁荣,即最快变得富裕的国家出现”这就是他的结论。
按照这个观念,斯密将当时不同国家的状况区分为三类,一类是繁荣的国度;一类是停滞的国度,另一类则是退步的国度。十八世纪的中国在斯密的笔下就是一个处于停滞状态的国家。与欧洲相比较,“中国比欧洲国家富裕得多”。生活资料的价格低廉。但是“欧洲的大部分处在改良状态,而中国似乎处于停滞状态”。一方面它一向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土地肥沃,耕作精细,人民勤勉。另一方面似乎达到了法律制度所允许的发展程度,停滞于静止状态了。结果是劳动者就业机会不足,劳动者为获得工作就不得不相互竞争。于是工资低廉,难以养家糊口。中国下层人民的贫困程度,就远远超过欧洲最贫乏国民的贫困程度。但是中国并没有处于退步的状态。所谓的退步状态是指,用来维持劳动的资金显著减少,各种职业所需要的雇工和劳动者一年比一年少。于是上层职业的人就向下流动,到最下层去寻求生计。这样在最下层职业中有了拥挤着大批的求职者。结果是职业竞争就变得非常剧烈,工资就降低到悲惨的程度,民众的生活极度贫困。这种情况还会从下层波及到上层。英属东印度的孟加拉就是这样。
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不同国家不同真实劳动报酬的比例,不受该国富裕程度的支配,而受该国进步、退步或停滞等状态的支配。”充足的劳动报酬,是财富增长的结果,是最大公共繁荣的必然结果。“不是在社会达到绝顶富裕的生活时候,而是在社会处于进步状态并日益富裕的时候,贫穷劳动者,即大多数人民,似乎最幸福、最安乐。在社会静止状态下,境遇是艰难的;在退步状态下,是困苦的。进步状态实是社会各界及快乐旺盛的状态。静止状态是呆滞的状态,而退步状态是悲惨的状态“。所以经济的繁荣、进步,在斯密看来是对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事情。 “财富何以保持持续的增长,繁荣何以维系?”这才是《国富论》要探究的问题。
斯密的这一视角,体现了现代经济社会发展的一种趋势。这是长期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下生活的人不宜察觉的。比起当时中国的一些统治者津津乐道天国如何富裕,闭关自守,不思进取,满足于一时的富裕,无视经济停滞的现实,不去解决经济停滞所带来的诸多问题,不想去超越自己的法律制度造成的增长的限度,无疑是比较高明的。这也许就是当代流行的增长主义的来源。后来的功利主义的效率论,与此也有渊源关系。
有些论者以此为据,认为斯密是主张只要经济增长,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达到普遍富裕的。但是如果把斯密在其他地方的论述联系起来,这个结论就未必妥当。只要看看斯密对劳动工资及其与利润地租之间的关系的分析,尤其是他所观察到的下述事实就可明白:如果没有工人的有组织的抗争,资本家是不会给工人充足的工资的。可见,斯密的意思无非是说,在经济增长较快,在比较繁荣的进步时期,就业的机会更多,大家的日子都比较好过一些。仅此而已。
斯密的论证中还透露出一层意思:劳动者之间的竞争并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而劳动者职业竞争的过分激烈则是一国经济退步、衰败的征象。这是他从对不同国家不同时期经济状况与劳动者的处境之间的关系的具体历史的考察中发现的一个规律性的现象。可以看出,斯密并不像后来的一些自由主义的经济学家那样,抽象地谈论竞争的好处,并把它上升为原则,推广到所有的领域,好像不论什么领域,不论什么时候,竞争都是好的。劳动者之间的竞争越激烈越好。两者相比,恐怕还是像斯密那样的具体的历史的分析,更加切合实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