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拥有学术自由才使美国的大学办得这么好
2010-11-22
作者:佚名
来源:21世纪经济
56岁的莫顿·夏皮罗,清楚地记着自己的学校里有多少位中国学生。“西北大学有435名学生来自中国,”他笑着说,“我为这些学生所取得的成绩感到自豪。”
莫顿·夏皮罗,美国西北大学(NorthwesternUniversity)历史上第16任校长。西北大学距今已有159年的历史,已发展成为一所世界级私立研究型大学。其莫迪尔新闻学院(MedillSchoolofJournalism)是全美公认的最出色的新闻学院,培养了近20位普利策奖得主;而凯洛格商学院(KelloggSchoolofManagement)更在全美商业学院评比中力压哈佛商学院荣膺冠军殊荣。
夏皮罗本人,则是美国高校经济学教育领域的权威之一,其学术研究以高校金融、融资以及教育成本与学生补助的趋势判断见长。他曾任南加州大学经济系主任、文理学院院长。并在2009年9月1日开始了自己在西北大学校长的任期。与此同时,他还是西北大学艺术与科学学院的经济学教授,并同时供职于西北大学凯洛格管理学院和教育及社会政策学院。2010年,夏皮罗当选为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
“我来过三次中国,每次都与中国高校有合作”,一头白发的夏皮罗斜依在椅背上,轻松地回忆起自己与中国的几次相遇。他坦承,20年前访问中国时根本没预见到日后所发生的这种“令人震撼”的变化,中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了一个“伟大的承诺”。
“学校的管理者与教授是合伙人的关系”
《21世纪》:学术自由(Academicfreedom)以及学术自主(Academicautonomy)一直被认为是现代大学所存在的根本基石。而在大学中又存在着两个群体,一个是以教授为主的学术群体,一个是以管理人员为主的行政群体,这就涉及到两种权力——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您如何看待学术自由与学校管理之间的关系?如果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冲突的话,您又是如何协调的?
夏皮罗:这个问题非常有意思。你可能猜到了,在我的经历中,学术自由和自主在美国并不是大问题。美国人很早就意识到,大学可以自己决定他们想做什么,美国在学术自由方面有很长的历史。在美国的大学中,即便你是校长,但有些事情也是不可以做的。作为西北大学的校长,如果教授来问我,学校金融投资方面的事务,我可以告诉他;问我谁来做毕业典礼的发言人,我可以告诉他,这些事情我可以决定。但我不能决定另外一些事情,比如教授们教什么,这个我就不能管,我不能说对这个课程进行修改吧,除非获得教授的同意。
所以,美国的方式是,学校的管理者与教授是合伙人的关系,我们共同组织一个管理委员会来对学校进行管理。我们必须依赖这些教职人员,因为只有他们才能保证学校具有高水准的研发水平以及教学质量。学校的管理者需要倾听他们的声音,请他们就如何把学校建设得更好来献言献策。
至少在过去60年间,无论是在发展学术还是在科学研究上,美国的大学都做得不错。有时候我们坚持发展学术,政府和捐款人可能会不高兴,但我们还是坚持。在美国,我们都意识到教授是大学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我非常推荐这种学校管理者与教职人员合一的合作管理机制,这对整个大学的正常运作都是非常有帮助的。我想,这种形式对中国大学也应该是非常有效的。
“我们的大学拥有完全的办学自主权”
《21世纪》:中国的大学校长们现在正在为一个问题所困扰,是不是要放弃自己的行政级别?因为,在中国据说是为了确保大学校长能够向政府争取到更多的办学资源,政府就给予这些校长一定的行政级别,比如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校长,就是副部长级别的。不过,这样也造成一个问题,中国大学更像是一个官僚体系,而不是一个学术共同体。对于您的中国同行的困扰,您有何建议?
夏皮罗:你知道在美国有3600所大学,其中一部分归国家所有,是公立的,一部分是私立的。公立大学倾向于找商人来做校长,但私立大学这种情况很少,大多数是教授或研究员来做这样的岗位。你知道我现在的本职是经济系教授,也是教授们推举出的经济系主任。我个人其实对管理没兴趣,南加州大学给了我第一个系主任的职位,从那时开始,我才接触管理。在一些国家,有的人认为担任类似的职务是很好的事,因为可以和政府走得很近,可以筹款等,这就是为什么在美国的一些公立学校有全职的校长。但美国一般的模式是校长属于教职人员,我仍是经济系的,仍要教课,但我也兼任校长。我知道在中国是不一样的,中国的模式跟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西北大学一年的预算是16亿美元,其中三分之一是来自政府的研究基金。虽然如果与某种政治因素结合的话,筹款可能更容易,但我们之所以能从政府获得5亿的研究基金,是因为我们有世界上最棒的化学研究中心,我们有最棒的经济系,这些跟政治都没有关系。
当然,作为西北大学的校长,我也要去华盛顿,我也谋求有一个很好的政府关系,我们专门有负责政府关系的工作人员,他会和我一起去华盛顿,我也会向国会山的议员们作演说,因为我是校长,就要做很多这样的工作。不过,任何一所美国高校的校长都会做类似的事情,无论是哈佛的校长,还是斯坦福的校长,我们都会经常去与政府部门进行沟通,让他们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我们之间是彼此依赖的关系,这不是说校长要有什么特权来这样做。此外,我们还有自己的校友网络,当我去华盛顿或是其他地方时,有些官员是我们的校友,他们熟悉自己的母校,他们也会给予母校一定的帮助,这并不是因为我有部长或是其他什么行政级别。我不知道中国大学的校长是怎么做的,我猜就像世界上一些其他的国家那样,在中国政治关系非常重要,所以他们需要一个部长的头衔?
《21世纪》:中国大学目前还遇到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办学自主权受到很大的限制,比如招生、聘请教师、预算、学科设置等,都需要中国的教育部来审批。美国的教育部跟大学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在您看来,政府主管部门与大学之间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夏皮罗:一般情况下,对于美国的私立高校,政府是不会过问,甚至公众也不会过问,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教谁,教什么,怎么教,谁来教,也没有人告诉我们什么是学术自由和学术自主。美国高等教育,是由一个大的系统来构成的,包括了3600个营利及非营利、公立及私立大学的联合。在大学自主权方面,我们比英法德等欧洲国家做得都好,我们的大学拥有完全的办学自主权。
美国也有教育部,且这个部门非常庞大,但美国教育部认识到,正是因为美国大学拥有学术自由,才使得美国的大学办得这么好。上海交大有一个世界大学的排行榜,这是一个比较站得住的排名,在排名前50名中有36所大学是美国的大学,我们西北大学排在第30位。一个国家的大学如何可以在世界前50名中占到70%?我认为正是因为我们有学术自主权,政府不会对我们说谁应该怎么做,不会说教什么,谁该来教,怎么教等问题。
如何建设“世界一流的大学”?
《21世纪》:近十年来,中国政府一直在推动所谓的“世界一流的大学”的建设,并为此提供了大量的金钱。但是熟悉中国高校的人士多认为,目前中国大学距离所谓的“世界一流”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您跟中国大学有过一些接触,在您看来,中国大学若想真正成为“世界一流”,还需要在哪些方面努力?
夏皮罗:我和不同国家的政府官员都讨论过类似的话题,跟中国官员会谈到中国怎么建设像美国大学那样的一流大学,不过很有趣的是,我在跟印度教育部部长会谈时,他会跟我探讨印度的大学该如何做才能达到中国一流大学的水准。其实,中国的朋友要知道,过去几十年中国高等教育进步的速度是非常显著的,你们有不错的规划,也有非常好的远景目标。
至于如何达到这样的目标,我个人的建议是可以尝试多建立一些私立大学,政府可以为这些私立大学设立一些专门的基金。其次,我们也看到中国目前已经拥有了几所世界排名靠前的大学,而且这些学校越来越好。我的研究方向是高等教育同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从长期看,只有提高接受大学教育的民众的比例,才能保证一个国家的经济能更好更快发展,但从短期看,提高受大学教育民众的比例,需要花不少钱,这样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这个关系要认识清楚。第三,美国正在做的是扩张那些很好的研究型大学以及其他不错的学校,现在美国公立、私立大学加起来有3600所,其中150所是纯粹的研究机构,与其他的大学都不一样。我觉得中国可以走这条路,你们可以建立更多的普通的大学和学院,但同时要确保清华、北大这样的高校的高品质,让他们能进入到世界大学排名前50强的名单里。
《21世纪》:最后一个问题,中国的教育界似乎有一种观念,认为如果政府能够给予中国大学校长更多的办学自由,中国的大学就能成为世界一流大学。这样的理解,是不是有些简单化?
夏皮罗:拥有足够的学术自由,确实是美国大学教育成功的一个最重要的经验。作为大学校长,我们拥有学术自主权,没有来自教育部门太多的管束。但是我的经验告诉我,不同国家具有不同的历史文化背景,大学的模式也各不相同,我从不认为中国需要全盘复制美国的高等教育系统。我只能说美国教育体制成功的关键,在于学术自由自主、极少的政治约束以及校长与教授合作的管理机制等。
(马成先生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