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老”意欲何为?
2010-09-15
作者:夏学銮
来源:人民网-《人民论坛》
愤老的五种类型
“愤老”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大体不外乎五种:苦守气节型,以伯夷叔齐为代表;诤言直谏型,以黄炎培老为代表;针砭时弊型,以某些老干部、老党员、老知识分子为代表;恋旧厌新型,以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为代表;倚老卖老型,以曹雪芹笔下的贾府焦大为代表。按照社会评价的高低,这五种类型从左向右构成一个续谱,针砭时弊型恰好居于续谱的中央位置,向左依次迈向诤言直谏、苦守气节的高位,向右以次进入恋旧厌新型、倚老卖老型的末端。这就是说,“愤老”必须把握一个 “向”和“度”的概念。
苦守气节型之所以获得“愤老”冠军,就在于该种类型的“愤老”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都能够“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始终坚持自己的人生信仰。因为他们懂得:“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但是能够把自己的理想贯彻到底的人并不多,即使是被人称作是大贤的伯夷叔齐,也有逆历史潮流而动的时候。然而,后人评价前人,往往只注重其思想的普遍性形式即语言外壳,而忽略其思想的具体内容。因为时过境迁,思想的具体内容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而思想的普遍性形式却可以装上新内容而做到“古为今用”。
诤言直谏型“愤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进退荣辱完全以民族振兴、国家强盛、社会和谐、人民幸福为皈依,丝毫没有个人私利的考量。在这方面,黄炎培堪称表率。典型事件就是他与毛泽东关于“历史周期率”的谈话。1945年7月4日下午,毛泽东在延安邀请黄炎培等人到家里做客,毛泽东问他到延安考察几天有什么感想。黄炎培坦率地说:“我生60多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历史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的,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个历史周期率的支配。”黄炎培的这番耿耿诤言,掷地有声。毛泽东高兴地答道:“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毛泽东与黄炎培关于跳出历史周期率的对话,可谓是官民相亲、文人咨政的典型。
针砭时弊型“愤老”,以针砭现实的时弊为己任,对一些社会不良现象敢于发声。但其中有个别人他们往往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牢骚满腹,怪话连天。对于这样的老人,我想借用李商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诗句相送。不要迷恋晚霞余辉,要清醒认识残酷现实,“百年那得更百年,今日还须爱今日”。要知道,老年只是落日余晖,再怎么折腾,也不会再有朝霞满天的辉煌。
恋旧厌新型“愤老”,以思想保守为特征,留恋旧事物与旧生活,厌恶新事物与新生活,像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一样,不断发出“一代不如一代”的哀叹。地球在运转,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前进,每天新生事物层出不穷,老人要怀着感恩的心情拥抱新生活,过好每一天。如果不改变守旧立场,这种类型的“愤老”只能永远是时代的落伍者。无法做到与时俱进,无法享受新时代、新事物、新观念、新生活所带来的快乐。如果不识时务,怨天尤人,不仅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而且会自取其辱,有损自己的人格尊严。
倚老卖老型“愤老”,或因为早年有功,或因为掌握了独家秘闻,像曹雪芹笔下的贾府焦大一样,不分地位尊卑,不管内外有别,喝了几口酒就满嘴胡唚。自以为有功于主人,就倚老卖老地骂娘,不分场合地撒泼,结果被王熙凤命人塞了个满嘴牛粪。
“愤老”与“愤青”及“愤”之辩
与涉世不深的“愤青”相比,作为过来人,“愤老”有其独特的优势:衣食无忧的优越地位;深厚丰富的人际资源;多种多样的人生阅历;程度不同的社会影响;多少不等的办事能力。因此,“愤老”极端起来,比“愤青”更可怕。不过,“愤老”与“愤青”相比,也有其不可忽视的劣势。16-17世纪的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拿老年与青年对照,对青年有诸多肯定,并且流露出对青年的羡慕和对老年的厌恶之情。从情感上看,莎士比亚是一个典型的英国“愤老”。
不过,莎士比亚的“愤老”,反映了西方文化歧视老年人重视青年人的文化特质。而中国的有些“愤老”,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中国敬老文化传统惯出来的。转型期以来,中国敬老文化受到现代化交通的冲击。在公共汽车上,为老人让座的现象很普遍,而在地铁里,这种敬老风气却很少见到。这也是“愤老”们发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感慨的直接原因。
“愤”并不可怕,无“愤”即无诗。诚如司马迁所言:“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作。”
无论是“愤青”也好,还是“愤老”也好,有“愤”比没有“愤”总是要好些。对于青年来说,“愤”表示励志;对于老年来说,“愤”意味着参与。国家要根据不同年龄群体的生理、社会和文化需求,有针对性地做好各项工作:鼓励青年人的参与热情,引导他们理性表达;支持中年人回馈社会,妥善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提倡老年人发挥余热,为他们的表达预设出口。中国要发愤图强,没有“愤”是万万不行的。这里的“愤”不是气“愤”的“愤”,而是表示志气、骨气、气节的 “愤”。在这个意义上,我倒希望中国出现更多的“愤”族。(作者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
《人民论坛》 (2010-09-01 第05版)
(责任编辑:秦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