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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是儒家集团的共同纲领(一)
2010-06-10 作者:佚名 来源: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教育学系

  汉代以来的儒者人人必读的《论语》,之所以从战国与汉初流行的众多孔子语录中脱颖而出,成为儒家最重要的经典,从外部原因来说,主要是因为它在流传过程中不断朝着官方需要的目标进行修订,从而得到了官方的承认。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论语》在不断的编订过程中,调和了儒家集团的内部思想分歧,对儒家学说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总结,因而历史地成为了儒家集团约定俗成的共同纲领。

                  一  孔子是《论语》编者的工具

  《论语》全书20篇,共501章,从表面上来看,除了少量的孔子弟子的语录之外,基本上都是孔子本人言行的记录,无疑是了解孔子的重要史料。但是,就孔子与《论语》的关系而言,孔子在《论语》中更主要地是一个工具。《论语》真正的思想主人并不是孔子,而是《论语》的编者。

  (1)《论语》中所记载孔子语录,大都是一些片言只语。由于缺乏上下文和具体背景,前人对《论语》中不少孔子语录的解释,往往存在异说纷纭而莫衷一是的情况。例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就有四种断句法和四种不同的解释,这是人所熟知的例子。又如“宰予昼寝”,有人认为应当写作“宰予画寝”。又如《尧曰章》所载第一章到底是不是孔子的话,也难以确定。对这些言论而言,只有得到儒家集团公认的那些解释,才被认为是正确的观点。

  (2)《论语》中所载孔子语录,有些说法看起来自相矛盾,有些则与其它文献上所载孔子言论的思想观点颇不一致。例如孔子把侄女嫁给南容这件事,《上论》的《公冶长篇》和《下论》的《先进篇》都记载了,而给出的解释却是不同的。又如对体力劳动的看法,针对樊迟学稼学圃的要求,孔子很不高兴,骂樊迟是小人;而孔子在和学生谈论大禹时,却称赞大禹亲自劳动。又如对孝的谈论,在《论语》中,孔子针对不同的人发表了许多不同的看法。除此之外,其它文献中还记载了与这些说法不尽一致的孔子语录。《论语》中讲孝,主要从对父无违、“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的角度着眼,而《荀子》中所引孔子语录却进一步提出,父亲犯错误时作争子才算得上孝。《荀子》中这些话后来被编入到《孝经》中去了。《孝经》是战国时代的儒者将孔子谈论孝道的言论汇集和加工而成的,其中到底有多少水分,今天已经无法确知。又如?祭,在《论语》中,当有人以此问孔子时,孔子说自己不知,但其它文献却记载了孔子在这方面的不少论述。《论语》中的类似例子还有不少。以前人们认为《论语》之外的孔子言行的可信度不如《论语》,对它们不很重视。近年来,随着记载孔子言行的许多战国竹简的出土,《论语》与其它文献的异同就不可忽视了。之所以存在相互矛盾的地方,是因为《论语》编者有太多的思想需要借孔子的嘴巴来表达。

  (3)《论语》中有些孔子语录,知识产权并不属于孔子。例如今天的政客们喜欢引用的“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在《左传·昭公二十年》所载齐国政治家晏婴与齐景公的对话以及《国语·郑语》中都讨论过这一思想。《论语》中的这条孔子语录,可能是春秋时代上层社会的流行语。孔子大概是在谈论其它问题时引用到这句话,《论语》编者将其截取下来,便造成孔子是这一思想的原创者的假像。虽然这一条语录也许反映了孔子的思想,但更主要的是《论语》编者的思想。

  (4)《论语》中记载的某些孔子言行,可能出于伪造。当然,这些伪造的孔子言行,最初并不出自《论语》编者之手。在汉代以前,伪造孔子言行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直到在西汉末年,还出现过一个编造孔子言行的高潮,产生了很多孔子所说的“谶语”,好在这时《论语》已经编定了。不过,那些伪造的孔子言行在《论语》中仍有存在。清朝崔述的《洙泗考信录》在这方面作了不少质疑和证伪。崔述的结论未必完全可信,但也不无道理。例如《论语》中“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孔子,子欲往”一事。依照孔子的性格逻辑,这种叛乱行为,孔子是不可能“欲往”的;而且,公山弗扰叛乱时,孔子正为鲁国司寇,也不存在欲往的可能性。至于崔述认为这则语录系《论语》的最后编订者张禹所伪造,则当然不可信。因为在张禹的定本之前,这则语录已经被收录在《论语》之中了。这些值得怀疑的孔子语录被编入《论语》之中,显然是《论语》编者的需要。

  (5)除了上述各种疑问外,《论语》对孔子言行的排列顺序,更加说明孔子是《论语》编者的工具。

  例如《论语》开篇第一章第一句说:“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学什么呢?孔子没说,这就给读者留着一个悬念。读者心中自然会将接下来的一章当作谜底,会先入为主地将接下来的一章看作“学而时习之”的首要内容。也即是说,接下来的一章实质上成了《论语》的书眼。然而,接下来的这一章却不是孔子的话,而是孔子学生有若的话。那么,《论语》编者为何非要在《论语》的书眼位置上安排有若这一段话呢?我以前读《论语》时,和前人一样,对这个问题比较忽视,认为有若既然是孔子的学生,他的话反映的当然是孔子的思想。后来才想到:如果这话真能代表孔子的思想,那么《论语》编者为什么不直接选录孔子的语录呢?答案只能是:从孔子本人的语录中找不到这样的话,而《论语》的编者在这里又非要选择这段话不可。于是,孔子在这里沦为了弟子的配角。正是利用这一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的办法,《论语》编者求巧妙地宣传了自己的思想。而孔子,也许并不一定赞成有若的论调。《论语》中选录孔子弟子的语录不少,其中被《论语》编者尊之为“子”的有若和曾参的语录,如果仔细推敲,大都带有这样的性质——在不经意的表像背后,《论语》编者有着精心的编排设计。

  又如《学而篇》第四章: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实际上是呼应《学而篇》的第一章: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第一章的这三项内容,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好好学习”、“团结新同学”、“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是老师上第一堂课时对学生提出的要求。第四章的“传不习乎”,对应第一章的“学而时习之”;第四章的“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对应第一章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第四章的“为人谋而不忠乎”,对应第一章的“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尽管表述方式和次序不同,但内容却高度一致。编者的意图很明显:第四章是对第一章的复习。第一章借孔子的话,表达老师对学生的三点要求;第四章借曾子的话,表达学生对老师所提三点要求的贯彻落实。编者将曾子的话放在第四章,显然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如果放在紧接着的那一章,则太过局促,令人厌倦,起不到提示和加深印象的效果;如果放在相距太远的位置,则又起不到呼应的作用。放在相隔两章的位置,可以说恰到好处。通过这种双簧式的师生对白,老师的要求就在学生心中就留下深刻的印象了。编者的用心于此可见一斑。

  又如《学而篇》的第三章: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这可以看作对第二章的补充。第二章提出了“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这一思想,有些人也许会因此而故意装模作样,用言词和脸色表演孝悌。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论语》编者及时地补充这则孔子语录,对巧言令色者进行警告。

  又如,在《论语》的《子张篇》的结尾,连着收罗了四章子贡称颂孔子的语录: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指孔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指武叔)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自量也。”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其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这四章中的前两章是形容孔子学问之博大和高深,后两章是形容孔子地位之光荣和神圣。这几章语录中并没有提出任何具有说服力的论据,使用的是嘲讽、辱骂、恐吓等修辞手法。辱骂和恐吓虽说不是真正的战斗,但不自信的人一旦面对子贡这些极具杀伤力的语言炸弹,是难免不在精神上缴械投降的。

  《论语》是借子贡与别人的对话突出和强化孔子的神圣地位,以消除《论语》读者对孔子可能的怀疑。子贡是战国时代著名的外交家,不但特别擅长辞令,而且曾因挽救鲁国免于兼并而在鲁国享有盛名。《论语》编者安排子贡来为全书收场,可谓煞费苦心。当然,在《论语》中,这个博大、高深、光荣、神圣的孔子只是作为编者的传声筒的孔子。

  总之,《论语》编者用心之深细,在《论语》中随处可见。《论语》全书是一个整体,不是一部简单和随意的孔子语录,在貌似松散的形式背后有着严密的内在结构。了解《论语》的这一秘密,是深入认识《论语》的重要前提。经过长达400年的时间才最后定型的《论语》,不过是《论语》的编者们借孔子表达自己的思想而已。当然,从历史上来看,任何语录,可以说都是编者思想的反映。《论语》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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