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观点 > 社会 > 文章详情
熊培云:农村公共生活为何萧条?
2010-03-15 作者:熊培云 来源:新京报

  一味抛弃过去的现代化让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如何保留自己的传统,需要大家的努力,我们的传统不能穷得只剩下春节了。

  今年春节,我回到乡下老家过年。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每到过年前后,最热闹的事情莫过于糊龙灯和舞龙灯了。而最近一二十年,这里却是神龙首尾都不见。和许多人的故乡一样,类似公共生活已经渐渐消失。

  说起舞龙灯,尤其从江南一些村落走出来的农家子弟一定不会陌生。只是每个地方的习俗可能略有不同。在我的老家,通常情形是,在过年前后两三天,村里的大人们会聚在一起,用山上弄来的竹篾编织龙身、龙头和龙尾,再糊满鲜彤彤的红纸,这龙的大模样便有了。所谓“龙身”,实际上是十几个形似胶囊的大灯笼,每个里面都拴着一根长柄蜡烛,且灯笼下面又都有个可以操持的长手柄。印象中,除了红纸,每个灯笼顶部还粘着锯齿般的长条黄纸,威风凛凛,权当是龙鳍了。

  大人小孩齐参与,大概是从正月初五开始的每个晚上,这条龙在每家门前都要舞上几圈,村里人也算其乐陶陶,好歹这是他们自己亲手DIY的乡野文化。就这样一直到元宵夜,在终于重复闹完了最后一家灯后大家拔熄蜡烛,将“龙”放回村中的庵堂“下水”,其一年一度为村民祈福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

  多年以来,每当我读到辛弃疾的《青玉案》里“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时,总会想起自己年少时与村民们一起舞龙灯时的情景。年少时关于此词的心境,同样至今未忘。当时想,虽然生在穷乡僻壤,但是自己的简单生活里竟然也有宋词中的场景,沟通了时间,承继了某种传统,心里难免有些得意。只是今日,现代化攻城略地,文化多样性渐渐让位于早已堆满村庄周围的各式品牌的垃圾包装时,这样的怀想,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已经有些奢侈了。更别说,本村那位“贫寒的庙宇”踪迹全无,连旁边的古树也在几年前被唯利是图的村干部们强卖。

  从大范围来看中国农村生活,虽然我也承认其有可贵之处,但就公共生活与文化生活而言,其贫困却是显而易见的。以我对自己老家乡村的观察,如今在那里独领风骚的只有两样东西:其一是电视,其二是麻将,两者各占半壁江山。

  回想上世纪八十年代,电视曾经与农民的公共生活相关。那时候,电视初出茅庐,还没有占领乡村,而春晚时常还有开风气之先的锐气(可叹如今春晚只能靠一场魔术来吸引观众)。集体看露天电视,和当时的跑船灯、舞狮子、舞龙灯、唱地方戏等一样,成为农民逢年过节时的重要娱乐活动。而现在,且不说平时电视退到卧室,早已经成为私人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是正月,也难看到有什么公共活动了,而走村串户的拜年,客人们通常也只是领根烟,也许连水都来不及端,便赶往下一家,目的是为了快上牌桌,或者回家看电视。农民从马克思笔下的马铃薯变成传播学者眼中的“沙发上的土豆”。

  只是因为农民公共生活实在少得可怜,而电视已经不像八十年代那样担起农村公共生活的重任,如果真要给农民找出点公共生活,恐怕只能是麻将了。即便这样,我们也不能说农民打麻将是从上述两种“土豆状态”寻求解放的一种集体自救。虽然我在文章里谈过麻将与宪政的关系,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打麻将这种各顾各的零和游戏,同时又是难得有公共精神的。当然,严格说乡村“海选”也可以算是一种公共生活了,只是如果你发现许多选票是一群人提着票箱从农民家里收来的,这公共性恐怕也要大打折扣了。

  据我理解,舞龙灯的传统之所以在当地消失,除了麻将和电视的影响外,还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随着农民大量进城,虽然许多人在过年前后也回来,但到元宵时,已经凑不足人手。这种“凑不足”也可能是心理上的,因为大家说不定哪天就外出打工了。时代在变,安土重迁的农村对于外出打工者来说,渐成乡情联络站。

  二是各顾各,群龙无首。在过去,村庄多少像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有着集体的荣誉,而现在,好男儿志在四方,大家谈论最多的都是自己在外地的处境与机遇,赚多少钱,准备回家盖怎样的楼。所谓村干部,无利不起早,对于拯救文化传统的重任,同样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也难得有相应的认识。

  除此之外,还有硬件上的原因。现在搞新农村建设,由于政府干预过细,原来散落而有序的农舍被集中建设,像是一排排毫无生气的厂房,已经很难撑起过去走村串户时的热闹。

  以上是我近来粗略的观感。如何保持农村的文化与传统,实在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我想问的是,农村失去了共同的事业么?一味抛弃过去的现代化让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如何保留自己的传统,需要大家的努力,我们的传统不能穷得只剩下春节了。我敢打赌,“送文化下乡”,靠几个歌星去唱几首歌,是救不了正在沦陷的乡村文化的。背后的逻辑是,农村不是没有文化,而是在消失。

友情链接